文/小学部 姜轶凡
《浪浪山小妖怪》中那个仰望星空的小猪妖形象,不知触动了多少教育者的心弦。当我——一位工作五年的小学语文教师兼班主任——观看这部动画时,看到的不仅是可爱的小妖怪,更是教室里那些平凡却独特的孩子们。恰在此时,阅读骆玉明教授的《书中人世:骆玉明人文随笔》,仿佛在历史的长廊中听到了回声——那些被骆先生从典籍中打捞出来的无名者,不正是一个个历史中的"小妖怪"吗?骆先生以学者之笔为无名者立传,我则以教师之心为平凡者护航,两种实践在关注"小人物"价值这一维度上奇妙地交汇了。
骆玉明教授在《书中人世》中展现了一种罕见的历史观照——他专门关注那些被正史忽略的边缘人物。在解读《世说新语》时,他不仅分析名士风流,更将目光投向那些仅有一言半语记载的普通人;在品读《太平广记》时,他不仅谈论传奇英雄,更关心里面的小商贩、失意文人、无名艺术家。骆先生说:"历史是由无数无名者的生活构成的,而文学往往能够为这些无名者留下一些痕迹。"这种视角本身即是一种人文主义的突围,是对"成王败寇"传统历史叙事的超越。
教学中,我常常想起骆先生的这种观照。班级里总有那么几个"小妖怪"——或是成绩平平的老实孩子,或是调皮捣蛋的"问题学生"。小丁便是这样一个孩子,语文成绩常年徘徊在及格边缘,作文总是寥寥数语了事。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他在美术课上画的漫画极具故事性。"为什么不试着用漫画来讲故事呢?"我鼓励他。令人惊喜的是,小陈创作了一套四格漫画《我的浪浪山日记》,虽然文字简单,但画面幽默生动,全班传阅时笑声不断。我在班上专门为小丁举办了“漫画故事分享会”,那一刻,这个平时默默无闻的孩子眼中闪烁着罕见的光芒。这不正是骆先生所说的“为无名者立传”的教育实践吗?
骆玉明在书中对陶渊明《五柳先生传》的解读尤为精妙:“陶渊明不为显赫人物立传,而为一个不知名的隐士作传,这其中包含着一种价值观的颠覆——那些不追求功名利禄而保持自我品格的人,同样值得被铭记。”这种价值观对教育工作者具有重要启示。在我们过分强调“优秀”“成功”的教育语境中,有多少普通孩子的价值被忽略了?我们班的女孩小雯,学习成绩一般,才艺也不突出,却是班级里的“情感纽带”——她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同学的情绪变化,默默关心需要帮助的人。我在期末评语中特别写道:“你拥有一种难得的情感智慧,就像春天的细雨,润物无声。”孩子的母亲后来告诉我,这是小雯第一次因为“成绩之外”的优点被肯定,激动得把评语抄在了日记本上。
《浪浪山小妖怪》中,每个小妖都有其独特的能力和价值,它们不完美,却共同构成了浪浪山的生态。班级何尝不是如此?骆玉明在《书中人世》中引用《论语》“有教无类”思想时指出:“教育的目的不是生产标准化的人才,而是让每个独特的生命都能找到自己的绽放方式。”这一观点在我的教学实践中得到了不断验证。
班级里的小史是个典型的“另类”学生——他上课总爱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常常打乱我的教学计划。起初我感到困扰,后来却意识到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批判性思维。在学习《司马光砸缸》课文时,小史突然问:“老师,如果缸里没有水,司马光还需要砸缸吗?如果缸很贵重,砸缸是不是最好的方法?”这些问题虽然出乎意料,却引导全班进入了更深层次的讨论。我专门为小史设置了“奇思妙问时间”,并将他的问题展示到学校的“每日一问”里,让他的“另类思维”有了正当表达的空间。就像浪浪山中的小妖怪们,那些看似不靠谱的想法往往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
作为语文教师,我尤其注重在阅读教学中践行骆玉明教授所倡导的“平民视角”。在讲解古诗词时,我会有意识地引导学生关注那些描写普通生活的作品,比如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中描写的农民生活,或是杜甫笔下那些战乱中的普通人。我设计了一个名为"历史中的小人物"的专题,让学生通过查阅资料,寻找历史文献中记录的普通人故事——修建长城的民工、敦煌壁画上的无名画工、古代市集里的小贩......学生们惊讶地发现,历史不只是帝王将相的历史,更是由无数普通人共同创造的。
五年的教学生涯让我逐渐明白,教育不是打造精英的流水线,而是守护多样性的花园。我在阅读《书中人世》时写过这样一行批注:“每个时代都有其浪浪山,每个浪浪山上都有无数小妖怪,它们或许无法改变大局,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生命多样性的证明。”作为教师,我们的使命不是把每个学生都培养成“齐天大圣”,而是帮助他们在自己的浪浪山上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价值。
回望自己的工作,何尝不是在践行一种“教育者的人文主义”?在分数至上的时代,我愿做那个发现“小妖怪”闪光点的老师;在效率优先的教育环境中,我愿多给学生一些“不标准”成长的空间。就像骆玉明先生从典籍中打捞无名者的故事,我也在日常教学中收集那些微不足道的感动——那个终于写出通顺句子的学生眼中的喜悦,那个调皮孩子悄悄放在桌上的润喉糖,那个毕业班学生回来看我时说“老师,我记得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光芒”……
《浪浪山小妖怪》的结尾,小猪妖依然在浪浪山上过着平凡的生活,但它已经学会了欣赏自己的价值。而《书中人世》中,骆玉明先生则用文字为历史中的无名者建立了一座永恒的纪念碑。作为一名普通教师,我或许无力改变整个教育生态,但我可以在自己的教室里,为每一个“小妖怪”点燃一盏灯,让它们相信——即使永远成不了齐天大圣,也能够在自己的浪浪山上,拥有一片璀璨的星空。
这或许就是教育最本真的意义:不是制造星星,而是让每块石头都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不是攀登顶峰,而是在平凡之路上发现不平凡的风景。浪浪山上的小妖怪们如此,历史中的无名者如此,教室里的孩子们也是如此。而教师,就是那个提醒他们抬头看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