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中间沉默的大多数”——《学会关心》引领我的课堂公平革命
文/初中部 李慧琳
在我执教的初一班级里，存在着一条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参与曲线”。曲线的最前端，是七八个活跃的身影，他们思维敏捷，口语流利，总是高高举起手臂，仿佛一棵棵渴求知识雨露的幼苗，自然而然地吸引着教师的目光与互动的机会。曲线的末端，是几个需要持续关注的学习困难者，他们的沉默带着焦虑与不安，需要我不时地督促与检查。而在这条曲线的中间，则是一片广阔的“沉默地带”——他们安静、守纪、成绩中等，作业按时完成却从不张扬，像教室里的空气，无处不在却又最易被忽略。我的学生小涵，就是这片沉默地带中的一个典型。
在阅读内尔·诺丁斯的《学会关心——教育的另一种模式》之前，我并未意识到这种看似“稳定”的课堂生态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教育不公。诺丁斯在书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教育者的关心必须是一种普遍的、分布式的美德，它要求我们警惕那些因安静顺从而被系统性地忽略的个体。”她将这种忽略称为“结构性遗忘”——并非源于恶意，而是源于一种无意识的、以效率和显性成果为导向的教学惯性。我的课堂提问方式，正是这种惯性的体现：谁举手就叫谁。这种方式高效、流畅，能顺利推进教学进度，但它无形中构建了一个只属于少数人的舞台，而大多数人成了永远的观众。
小涵就是一个安静的观众。她坐在教室中间的位置，成绩不好不坏，作业不优不差，上课时总是坐得笔直，眼神却常常失焦般地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当我目光扫视全班时，她会迅速低下头，避免与我对视，仿佛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开学一个多月，我竟几乎没有在课堂上听过她的声音。她完美地融入了背景，而我也无意中默许了这种“融入”。直到诺丁斯的观点如一道强光，照进了我习以为常的教学盲区，让我惊觉：我的“关心”是有选择性的、有条件的，它并未平等地照耀到每一个需要它的孩子。这种醒悟带来了一种深深的教育负罪感。我意识到，我或许没有伤害她，但我的忽略正在默默地剥夺她平等参与和成长的权利。真正的教育关怀，其核心恰恰在于主动看见那些“不被看见”的人。
这场源于理论反思的自我批判，迅速转化为一场彻底的“课堂提问革命”。我的首要目标是打破举手表决的垄断，让每一个名字都有被点亮的平等机会。我特意寻找了一个电子抽签小程序，里面放着全班每个学生名字。我向学生们郑重宣布：“从今天起，我们的课堂将变得更加公平。这个抽签将帮助我，也帮助你们，确保每个人都能深度参与。”
第一次使用抽签的场景令我难忘。那是一个关于现在进行时的练习课，我提出了一个中等难度的问题。我缓缓摇动签筒，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聚焦在我手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鲜的紧张与期待。当我念出“小涵”的名字时，全班的目光瞬间转向她。她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猛地一震，慌乱地站起来，脸颊迅速涨红，嘴唇紧抿，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恐与无措。我没有催促，没有代替她回答，也没有因为冷场而尴尬地立刻叫另一个学生。我微笑着，用鼓励的语气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并给出了一个关键词的提示：“别紧张，小涵。想想我们刚才讲的动词变化规律，现在进行时最重要的是什么？对，是be动词加上……” 又过了几秒，一个细微、颤抖却完全正确的声音从她那里传来：“is reading…”。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Excellent! Perfect! 完全正确！”我毫不吝啬地给予了最热烈的肯定，全班也随之响起了真诚的、鼓励的掌声。她坐下去时，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如释重负的表情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名为“自信”的光亮。
一个学期持之以恒的实践，带来的变化是深刻而动人的。课堂的生态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那片广阔的“沉默地带”被激活了。小涵依然不是最踊跃的发言者，但她眼中的游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专注与思考的光芒。当签筒再次点到她，或我的目光与她相遇时，她不再躲避，能够清晰、镇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越来越多的中间学生开始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被看见的安定和随时准备参与的从容。课堂不再是少数明星学生的独角戏，而真正成为了一个思想碰撞、全员参与的学习共同体。最让我欣慰的不是他们成绩的数字变化，而是那种弥漫在整个班级里的、被尊重和被信任的氛围。
《学会关心》于此给予我的，是一场深刻的教育哲学洗礼。 它让我幡然醒悟：教育关怀绝非一种抽象的情感或偶尔为之的仁慈，它是一种必须通过严谨的教学设计和制度化的公平实践来兑现的承诺。它体现在我们如何分配最宝贵的课堂资源——关注、时间和机会。
关心，是让提问的方式本身，就充满公平的考量。它要求教师成为阳光的分配者，主动地、有策略地去照亮那些习惯处于阴影中的角落。我们不能满足于只做激流的引导者，更要学会做静水的勘探者，去发现并珍视那些深水之下的沉稳力量。
关心，是深刻理解“沉默”背后的多样成因——可能是性格的内向，可能是思维的深度，也可能是信心的匮乏。而教育的艺术，就在于为每一种沉默提供恰切的、通往表达的桥梁。
这场“课堂提问革命”的革命，其意义远超出教学技巧的层面。它本质上是在践行一种民主的教育伦理：在我们的教室里，每一个孩子，无论其性格是张扬还是沉静，天赋是高是低，都拥有不可剥夺的参与权、表达权和被看见权。教师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运用专业的设计与智慧的爱，来捍卫这份权利。
当我看到小涵和那些曾经沉默的孩子们眼中闪烁的光芒时，我深知，我教授的不仅仅是英语这门语言，更是在教授自尊、自信与公平的价值。诺丁斯说：“教育的最高使命是培养有能力、关心人、也值得人关心的人。”而这一切的起点，是教师首先必须学会用一种全面、公平、细致的关心，去拥抱每一个具体的、独一无二的学生。这，就是《学会关心》这本书予我，最宝贵、也将终身践行的初二教育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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