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楼
国际部高二中美(1)班 葛陆宁
烟花三月下扬州。
三月的扬州城,风还刺骨,百花待开,游人却逐渐多了起来。十桥街边的酒楼里一扫严冬的冷清,终于迎来了一丝活气儿。
十桥街名为“十桥”,却并不见十座桥,只不过旁边有条扬州河,河上倒是有座破败的拱形石板桥。石板桥上的青砖早已被踩踏得凹凸不平,石桩上雕刻的花纹早已模糊不清,砖缝里生出青苔来,碧绿碧绿的,倒是好看。如此破旧的石桥,到如今还未拆,真是怪事一桩。
过了石板桥,张家豆腐铺旁就是酒楼。平日酒楼里生意冷淡,但是临近三月份人便多了起来。远远望去,酒楼里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我打小在酒楼里当店小二,掌柜的说我是他从路边捡来的。当时看着我不足满月,在腊月的十桥街角冻得嘴唇发紫,念着我年纪幼小就被爹娘抛弃,当真可怜至极,就把我抱回去了。我记性不好,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清不楚,只当我从小就在酒楼里生活着。掌柜的还有庖厨王叔,打小待我极好,倒也没有那些个因着是个孤儿的悲伤感怀的愁绪。
今日睡午觉时被林姨叫了起来,我揉了揉眼睛,以为到了饭点,正迷迷糊糊往外走,却被林姨拉到一旁。“小二,去隔壁张家买几斤嫩皮豆腐回来,要刚做出来的,知道么?”
“不是还有剩的豆腐么?又要买?”
“上头有人来啦……”她鬼鬼祟祟四周瞥了一眼,又继续说,“哪能给那些人吃那个。快去买,要新鲜的,听懂没?”
我疑惑:“上头?谁来了?”
她略震惊地看了我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宫里来的人……莫说出去,说出去可是要砍头的。”她又不放心地提醒我一句,“千万别说漏嘴告诉别人,记住了!”
我点点头,心里倒是有些不解。待正要问,林姨摆了摆手,又急匆匆地走了。
走出酒楼的后院,到了前厅,才发现果然不同于往常。厅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修缮得金碧辉煌,一尘不染。正红的柱子擦得亮堂,所有木头桌椅全部换成了玉石的,其中又镶嵌着龙眼儿大小的金珠,好不亮眼。
四周有几个衣着普通的人站着,远看着就是寻常人,走近了看却发现这些人个个站得笔直,眼神坚定,倒似平常戏楼里说的那些禁卫军。
我低眉垂眼绕过那些人,径直走到掌柜边上。掌柜站在一旁,身形局促,哪里还有平常闲散的模样。他看我走近,冲我招了招手,低声道:“去买几斤豆腐。”又弯腰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串铜钱递给我,“呶,钱给你。”
我接过,在那些人的注视下脚步虚浮地走出了酒楼。那些人倒是奇怪,就那样地看着你,竟是生出了强烈的压迫感。已走出很远,却还感觉到那些视线在背后打转儿的感觉。想到掌柜要一直待在酒楼忍受着那些人,不免有些同情。
张家豆腐铺现在没什么人,我要了几斤豆腐付了钱便要往酒楼里走,突然有人叫住了我“小二——!”
闻声看去,是豆腐铺家的小女儿玲珑。“小二哥,你们酒楼是不是来贵人了?修得那么好,旁边还有那种人……”她倚在门栏上望着我,唇红齿白的小姑娘,眼神清澈得很。
我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句,林姨说的“会砍头”还在我耳边一声一声回响。我不欲多言,漂亮的姑娘到底还不及自己的命重要,我索性直接撇下她往酒楼里走去,也不顾她在后面一声声追问。
回酒楼后把豆腐交给王叔,便被掌柜的打发回自己的小屋去了。
没有了那些人灼灼的视线,陡然的放松又使我睡意朦胧。和了衣在硬板床躺下,再续中午未续完的梦。
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充斥着陌生的画面,还有一声声的“小二——小二——”的叫声,弄得我心烦意乱,又夹杂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未睡多久又醒了过来。
已近黄昏,残阳斜挂在半空中,猩红的,诡异之极。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有女人的笑声,悉悉索索的谈话声,瓷器碰在一起的清脆声,混杂在一起,吵闹得不行。
我正要往酒楼大厅走去,暗色的林影下看着有个模糊的身影匆匆得走过来,定晴一看,青衣马褂,长长辫子,正是掌柜。
他看到我出来,也是一喜,遂拉了我向酒楼里走,又碎碎地说道着:“人来了,人手不够,你可得去帮忙。等会儿给你菜端上去,千万不要抬头看,只一直低头就好,也莫要讲话,记住了?”
我心里默念了一番,暗暗点头。
“行了。”掌柜的又仔细地瞧了瞧我,“到王叔那儿端菜去。我先前说的话可要记紧了,要是老佛爷……”他突然禁了声,突兀地向我身后谄媚地笑了笑,“公公,怎么啦?”
我一转身,看到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看样子约莫四五十岁,身穿绣金玄袍,头戴金玉蟒冠,手持玉身尾须拂尘,脚蹬玉底靴,眼睛下垂,阴沉沉的模样。他尖细着嗓子道:“菜怎么还没上呢?若你轻怠了老佛爷,这罪可不是你能担当得起的!”
掌柜忙不迭地道:“哪里敢轻慢了老佛爷,菜正要端上去呢,公公您看……?”
“那快点。”那公公不耐烦地说道,转身不再搭理我们,向二楼的包间走去。
掌柜收回笑容,瞪了我一眼:“还不紧着点,赶快去。”
我点点头,从王叔那里端着碟菜,跟随长长的端菜侍女上楼去。临近二楼天字号包间,便听得有女声谈话,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我谨记着掌柜的话,莫抬头,莫说话,随着众侍女把菜放在玉石桌上。头一直低着,倒是脚下的如明镜般的砖块映出厢房内金光闪闪,和上座几个绰绰人影。
见我们进来,谈话声没有断,反倒更加真切了起来:“听说这家酒楼的饭菜一直都是扬州城中最好的……皇额娘您尝尝?”
一个沉稳而又清凌凌的女声响起,这恐怕就是掌柜口中的老佛爷,当今的慈禧太后了。“是该尝尝。咦……怎么还有个男子在中间?抬起头来。”
我正低眉垂眼把菜端上去,冷不丁旁边一个公公拍了我一下,细细的嗓音说:“老佛爷叫你哪,抬起头来。”
我一惊,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黏到我的背上,刚抬头就见上座的贵妇,慵懒地倚在金丝楠木椅上,面含桃花,眼波凌凌,贵气十足,长长的玳瑁护甲搭在椅子上,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旁边整齐地站着伺候的婢女,各个也是秀丽之极。冷风从未关好的木窗吹进来,一时间屋内充满了若隐若现的冷香。
“啧。看样子还是个木头。得了,下去吧。”大约是见我一直怔怔的傻模傻样,慈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要我退下。
那时说来也是奇怪,我像是不受指使一般向前走去,立在一旁的太监婢女们试图阻拦我,慈禧却饶有兴致不置一词。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碎片拼凑而成,一帧一帧地在我眼前闪过,却无法连贯成该有的剧情。
从袖袋里摸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匕首,狠狠地妄图刺进首座女人的胸前。禁卫军当然也不是白吃饭的,其中一名当机立断趁我还未刺进时抽刀把我的脑袋砍下。最后一幕,是漫天的血溅了花容失色的慈禧一身。
我躲在自己的壳子里,看着“我”的一出闹剧。
够精彩。
醒来时头痛欲裂,白茫茫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模模糊糊之中看到一个身影在我眼前,然后一个女声响起,冷冰冰的。“怎么又失败了?”
我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恢复视力,一个白色着装的长发女人盯着我,把我看得毛骨悚然。
一时间,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从酒楼里来到了这里,我粗略地扫了眼四周,陌生的器械持续发着“嘀嘀”的声音。我正躺在一个环形的类似于床的地方,不过比床坚硬多了,身上插满了透明的管子。
“这……哪里?我没死?”
“怎么每次都要来一遍?”那个白衣女人翻了个白眼,似乎懒得解释。“萧尔,我现在没时间给你说那些有的没的,你要赶快进入平行时空,我们剩的时间不多了。这次我会加大注射量,会让你保留一些现代记忆,不过这些剂量可能会导致你丧命。但是你必须,你必须做这些!”她猛地凑近我,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必须”,“你这次必须要把慈禧杀死,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试图从她的话语里抓住一些关键词。“慈禧?杀她干什么?”
“你不必管。”她退后到控制台,戴上白色的手套,在巨大的屏幕上不知操控着什么。
被这样冷冷地拒绝后有些讪讪,我望着她的黑色直发,记忆中好像有些什么要跃出来了——“秦蔷?你是秦蔷吧?”
“终于记起来啦?”她没有抬头看我,颇嘲讽地来了句。
“好了,快躺下。”秦蔷不知道按了什么,脑袋里像猛地灌入一道冰冷的水流,致使我又陷入沉沉而又无尽的长夜里。
意识消逝前还听得秦蔷冷霜一样的声音:“第七十八次时空穿越……”
三月的扬州城,风还刺骨,百花待开,游人却逐渐多了起来。十桥街边的酒楼里一扫严冬的冷清,终于迎来了一丝活气儿。
烟花三月下扬州。
我打小住在十桥街上的一家酒楼里,无父无母,只与掌柜相依为命。
我是小二,也是萧尔。